第88章

    黑曜石砌成的穹顶在上方折射冷光,能够容纳近千人的建筑物里乐声浮动。

    友克鑫今年夏天最隆重的酒会,陈年佳酿,华服美人,女郎耳边的心型水晶微光闪烁,灿金细高跟踏在洁净红毯上，足音细不可闻，被无处不在的弦乐一冲,最后一丝余音亦归于虚无。

    啧，真是热闹……

    奇犽那小子也到了参加这种聚会的年纪了啊……

    端着一杯红酒,凉宫奈站在约定的地方，视线漫无目地四下游移。

    第一次在猎人世界相见是在四年前……四年零三个月；两年前最后一次会面，那时那家伙已经和她一样高了,青春期的男生个子蹿得比音速还快。

    那时也是,从初二下学期开始，无论那个棕发少年，还是他身边的同伴……

    玻璃杯微微一晃，凉宫奈垂下眸子。

    玫瑰色的酒液在透明器皿中颤动，灯光落入猩红。

    最近似乎越来越容易想起那边的事了……

    四个月前Mary就通知她时间到了，但直到今天自己仍站在这里。

    四年，她的战斗能力提高了那么多，勇气却好像随着每一次日升日落越来越稀薄了……

    那句“我绝不会原谅你”好像还回荡在耳边……

    她在这里待了四年，这四年里，他都和谁在一起……是不是已经遇到了新的风景。

    ……再让她犹豫一阵子吧，等她做好了无论看到什么都能冷静面对的准备……

    怔怔地望着杯中的液体，凉宫奈慢慢回神，萧索地将酒杯凑到唇边……肩膀忽然被人一拍。

    仰头的动作顿住，凉宫奈偏头，看清来人的瞬间她微微一怔，“伊尔迷？你也来……”

    蓦地看清对方外衣右肩上的某个图纹，嗓音一滞，某人的表情变成“shit”……

    “给我发短信的人是你？！”

    “不，联系你的人是奇犽，但家里临时改变决定，由我负责这边。”

    黑发杀手语调平平，一面解释一面朝少女身旁望去，凉宫奈没留意，低着头琢磨了下他的话，面色忽然有点黑：“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工作’？——奇犽也是？”

    “嗯。”无视凉宫奈一脸“卧槽被骗了”的怨念，杀手先生注视她身边的黑发少年：“你弟弟？”

    仍沉浸在郁闷中凉宫奈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解释：“我搭档，左近。”

    本来这场故友相聚凉宫奈没打算带上左近，但少年意外的对她口中的“奇犽”颇感兴趣，凉宫奈犹豫了一阵，在征求银发小猫的同意后终于决定带上左近。

    谁知银发小猫没来，倒来了一只面瘫杀手，而且还是她的“债主”……多么令人伤心的会面。

    凉宫奈这边黯然神伤，那边第一次见面的两只已经寒暄得差不多了，左近微笑着问伊尔迷他的工作是什么，后者一本正经答了，然后递出那张在所有猎人同人文里都很有名的“揍敌客（暗杀）打折卡”……

    “那张是九五折的，左近你要用的话我这里有一张七折的至尊金卡。”凉宫奈刚说完就收到一枚来自杀手的冷眼，附带一句无情绪的——“你那张是员工卡。”

    “反正又不记名。”凉宫奈耸耸肩，看着那张因为自己的话而更显“死气沉沉”的面瘫脸，感觉被骗的阴郁稍稍少了些，她放下酒杯。

    “既然奇犽没来，我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吧，拜拜。”

    “后天下午你会在哪里？”转身前，黑发杀手突然问。

    “谁知道……可能会在约瑟比？”

    伊尔迷不再说什么了，凉宫奈和少年一起走向厅门。

    “我们要去约瑟比？”左近问。

    “后天那里有个西红柿节。”凉宫奈点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我现在倒是在犹豫要不要去了……”

    视野边缘忽然闪进一个眼熟的背影，凉宫奈一怔，冲左近做了个“在这等着”的手势，悄悄跟上那身影。

    身着和服的少年安静地在前方行走，走出乐声浮动的会场……忽然毫无征兆地返身后掠！

    他的速度太快，被他经过的人完全没发现这个杀手世家出身的少年，只觉得忽然起了一阵风。

    电光石火间凉宫奈与他已经交手了七八招，时间不长，至少不够分出胜负，但却已经足够对方认出她了。

    “……”少年收回攻势。

    “哟，柯特。”凉宫奈也收起利爪，笑眯眯的，“好久不见，你还在旅团里？”

    “那是当然的吧。”和服少年瞪着她，似乎想起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你猜？～”

    柯特的视线越过她，凉宫奈目光一动，侧身望向身后。

    少年纤细的身影出现在转角，他缓步而来，站到凉宫奈身旁。

    “你弟弟？”

    柯特的声音里含着一些好奇，比起他那位名为伊尔迷的大哥多了几丝人味儿，可惜这两兄弟说的话都一样令人黑线……凉宫奈忍不住转头打量左近，两秒后她回头望向和服少年。

    “你们揍敌客看人习惯只看眼睛和头发的颜色？”把左近和蜘蛛头子搁一起你也以为他们有血缘关系吧，“除了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我看不出来我们哪里长得像。”

    左近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但凉宫奈看不到，她正望着柯特：“旅团活动还是个人时间？”

    柯特的目光从左近身上移向凉宫奈，“旅团活动。”

    “……冲着这场酒会来的？”凉宫奈微微拧眉，“这里应该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是。”丢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解释，和服少年径自朝会场走去。凉宫奈在后面垂着眼眸静了一静，忽然出声：“柯特，奇犽的手机号你要么？”

    和服少年身形一僵，风声仿佛也寂静了一秒。

    “……不需要。”那个孩子倔强地挺着脖颈，“我会让他自己给我。”

    “……你直接问他要他未必不给……”凉宫奈喃喃，叹口气，“嘛，随你了，反正我只多事这一次。”

    和服少年没反应，凉宫奈等了一会儿，耸耸肩，“哟西我懂了……左近，我们走吧。”

    她真的转身就要走，却在抬足的刹那，听到柯特清冷的声音——

    “后天下午，揍敌客会有一笔大生意。”

    脚步一顿，凉宫奈诧异地望向和服少年。

    “特意指定了暗杀的方式和时间，早于或超过那个时间都算任务失败，委托人一戒尼都不会付。”柯特没看她，仿佛在对空气说话。他径自朝走去，声音淡淡地散入日光里，“这种等级的任务，通常会交给大哥吧，也可能是父亲……谁知道呢。”

    那一袭和服走远了，凉宫奈呆在原地。左近望着和服少年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悟。

    “听起来像是某种暗示。”他说。

    “……你说对了。”凉宫奈轻轻吸口气，脸上浮起几缕愁云，“呐，左近。”

    “嗯？”

    “我们不去约瑟比了，”凉宫奈转眸，语气伤感，“我好像捅到马蜂窝了……现在我们得去避难。”

    “……这次惹的马蜂很厉害？”

    “非常厉害！蜘蛛马蜂……”

    “……”

    ×　　×　　×

    凉宫奈有些后悔。

    其实已经做过心理准备的，之前山穷水尽于是把脑筋动到某只蜘蛛头上的时候，就做好了将来会被报复的觉悟……不过说到底那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抱着“以库洛洛的个性应该不会认真追究吧”的侥幸想法，凉宫奈下手了……

    事实证明，蜘蛛是种难以捉摸的动物，而且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报复心都很强……

    柯特是旅团的一员，他不会明着出卖团长……即使这次“买凶杀人”大概算是库洛洛的个人行为也一样，柯特揍敌客从来不是多事的人。

    不管怎样，那种程度的暗示已经是极限了，凉宫奈想，应该是她的“多事”换来了一次“猫的报恩”……

    不过，明明已经委托了杀手，却又特地限定了时间，简直像是有意留下漏洞一样……这种完全不“蜘蛛”的做法……

    该不会，连柯特的情报泄露也早就经过他的默许……

    “……反正，先躲起来吧。”自言自语着，凉宫奈瞄了一眼挂钟，“还有一天，每十二小时瞬移一次，应该就OK了……”

    “那个手环，还有其他功能吗？”左近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某人腕上的外挂。

    凉宫奈暗自懊恼这次瞬移前忘了设置“无光模式”，结果手环曝了光。

    “有啊。”默默观察着少年的神情，凉宫奈心情复杂地想，如果她在上面看到“觊觎”和“贪婪”……

    “诶，那么，”少年兴致勃勃，“可以变出很多酸奶吗？”

    “……”凉宫奈黑线地看着他，“不能。”

    “那就变一袋？”

    “……不能。”

    “那，把猫变成人？”

    “做不到。”＝。＝

    “一秒让世界和平？”

    “你在搞笑吗？！”

    “什么啊……原来不是多啦A梦一样的存在吗？”

    “哆啦A梦也不能让世界和平好吗？！”凉宫奈怒气冲冲，“说到底你究竟凭什么鄙视我的手环啊！它能让人一秒内横跨整个约路比安大陆，你能吗？”

    “不能啊。”左近微笑，“我只是好奇，值得你用那种好像我会随时扑过去抢的眼神看我，那东西究竟有多厉害……原来只是这样而已啊。”

    “……”凉宫奈瞪他，“用来对付你足够了。”撇头……

    左近笑得更开心。

    被注视的感觉让凉宫奈越来越别扭，仿佛一个契机似的，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喜出望外的凉宫奈立刻掏出来，握着走到窗边——

    一分钟后，女孩合上手机，转身。

    她面上的神情很淡，依稀蕴了一丝疲倦与无奈，似乎刚与一个早有预感的坏消息狭路相逢。

    “我出去一趟。”她说。

    收起笑意，左近静静望着她。

    “我和你一起。”

    ……

    从那栋白色的小楼出来，凉宫奈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一次又一次失败……说一点都不沮丧是骗人的。

    捏着小小的塑胶袋，凉宫奈低头朝外走去。

    经过一片花繁叶茂的丁香园，踏着灰石板小径，一步步离开那座属于 “天才铸金师”的宅邸。风里，丁香的芬芳愈来愈淡。

    终于，铁灰大门也被抛在身后，凉宫奈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一个月来已经变得十分熟悉的身影。

    他侧对着她，秀气面庞难得地透着严肃，挺直鼻梁下是一张微微抿起的薄唇。凉宫奈忽然想起方才在铸金师家中见到的大理石雕像。

    她走向他，未至身前，少年已察觉有人靠近，黑色眸子朝这边望来，发现是她，面上浮现一朵浅笑，随手将手中疑似通讯器的黑色物件放入衣袋。

    “东西拿到了？”之前他听说了她来此处的目的。

    凉宫奈摇头：“算不上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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