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整个寒假过去，随着冬风一起消逝的霜雪已然不见踪迹，可即便如此，室外的温度依旧冷得让人打颤。偏灰白的色调让这个冬末显得更加苍凉，神奈川的这片土地因为沿海而更能感受到海风的凛冽。

    真田弦一郎就是在这么一个冰冷彻骨的天气，和那位女性见面的。

    剑道馆附近的流水素面店面中，上村亚美和真田弦一郎面对面跪坐在日式的榻榻米上。面前的素白细面已经在桌子上放了许久，两个人就这么相视而坐的沉默时间大约已经有十来分钟。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上村亚美终于打破这份死寂开口。

    “很抱歉这么冒昧地叫真田君出来，但是——”坐在黑发少年对面的女性语气一顿，那双眼眸失去了过往的温尔，此刻唯有犀利的刺人眼神，“有些事情，我认为你还是和百合子说清楚比较好。”

    上村亚美的口吻一点都没有回旋的余地，这位女性此刻坐在真田弦一郎的对面，挺直的背脊就和当初身为议员夫人时高贵端庄的姿态一样。

    “百合子喜欢你，这件事情别说学校里的同学，就连我和田一郎都知道。我想，真田君家中的长辈应该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上村亚美双目直视着真田弦一郎，至始至终表情都认真且严肃，“一个女孩子喜欢一个人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固然有失颜面，但这毕竟也是我没有教育好百合子，如果她的喜欢真的给真田君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的话，我替她道歉。”

    “但是，就算这样，真田君也不必用那种方式来表达你对她的不满吧？”话锋一转，上村亚美原本还算婉转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强硬起来。

    “上村夫人，你在说什么？”越来越听不懂上村亚美话中的含义，真田弦一郎微皱着眉，发出疑问。

    “最初提出要揭发田一郎贪污受贿的人，不是真田警视，而是真田君你，不是吗？”

    上村亚美的话语让真田弦一郎一瞬间身体变得僵硬，黑发少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应对坐在对面的那位女性，就如同他当初也没有料到自己的举动在后来竟然给上村百合子的家庭和处境带来如此之大的逆转颠覆。

    “不管真田君的理由是什么，关于这件事你并没有做错，所以我也没有任何资格来职责你。”上村亚美深吸了口气，微微闭上眼，像是在想着什么，最终她缓慢地睁开眼眸，神情坚定，“但是我想，百合子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她喜欢的人把她的父亲送进了监狱，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真田君。”

    “她知道得越晚就越容易受到伤害，任谁也不想看到自己喜欢多年的人就是造成自己困窘处境的罪魁祸首。比起从别人口中得知，我希望真田君能够自己和百合子坦白这件事，让她早点断了这份喜欢和念想。”

    看着上村亚美完全没有动摇的眼神，真田弦一郎能够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位前议员夫人此刻的决心。他想对方所谓的“别人”指的应该就是上村亚美她自己，所以哪怕他真田弦一郎并没有顺从面前女性的希望和上村百合子坦白，上村亚美也一定会告诉那个双马尾少女事情的真相。

    这之间的区别，大概只在于“是不是真田弦一郎亲自开口的”而已。

    “我知道了，上村夫人。”黑发的少年沉默了很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用着低沉黯哑的声音这么说道。

    真田弦一郎觉得，自己是应该和上村百合子说些什么了。

    ——关于国小那个时候，他没有能够在事情发生前开口的话语。

    ******

    “啪嗒——”

    静谧的教室里只有制服包掉在地上的声音，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把教室晕染成了血红的颜色。上村百合子就这么怔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黑发少年，瞪大了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抱歉，上村。”面对上村百合子的无言，真田弦一郎不得不再次开口，“关于这件事情给你的生活带来了这么大的颠覆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骗人……的吧……？”双马尾的少女几次张口闭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够用难以置信的声线沙哑地吐出自欺欺人的词汇，“弦一郎你在骗我……对不对？”

    “最初向父亲和祖父提出要检举上村议员贪污受贿的人，确实是我。”真田弦一郎再次重复了一遍让上村百合子几近崩溃的话语。

    “为什么？”少女喃喃着，低垂的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一直以来都明亮耀眼的双眸此刻被刘海的阴影所遮盖，剧烈抖动的肩膀和不断滴落在地面上的泪水都清楚地让人知道她在哭泣。

    “为什么！”上村百合子的话语逐渐变得大声起来，直到最后发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发了疯一样双手抓住真田弦一郎的肩膀摇动，“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真田弦一郎你是疯子吗？！”

    “上村！你先冷静下来！”少女激烈的情绪就快把真田弦一郎的制服外套扯破，黑发少年用尽全力才把对方压制住，“上村议员贪污受贿这件事本来就是错误的，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那也轮不到你来管吧！这个国家贪污的议员政客这么多，真田弦一郎你怎么不一个个把他们去抓起来呢！”上村百合子眼眶红肿着对真田弦一郎大叫，愤怒地情绪让她的眼中都带着一些狰狞的血丝，“疯子！多管闲事！既然这么有正义感你干脆把我也一起关进去好了！反正我是上村田一郎的女儿，贪污议员的女儿对你来说一样也是正义的安全隐患吧！”

    “上村百合子！”被对方发了狂的无理取闹所躁虑，真田弦一郎大声斥呵着少女的名字。原本还处于极度愤怒状态的上村百合子一下子顿住了动作，颤抖着抬起头后，只看见真田弦一郎紧皱着眉的表情。

    “你父亲手里的权力本来就不小，如果放任下去的话一定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的。”真田弦一郎神情严肃地对上村百合子开口，“况且那时候你父亲在众人口中的风评并不太好，我只是不希望上村议员他一错再错下去了而已。”

    “一错再错下去？”上村百合子重复了一遍少年所说的话语，随后露出了像是嘲讽一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呵，真田弦一郎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这样子把别人的父亲送进监狱里，让失去了一家之主的家庭几近生活不下去，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和正直吗？”

    “如果你父亲没有贪污的话也不需要服刑了，上村！”被上村百合子几近嘲弄的口气说得有些焦躁，真田弦一郎紧皱了眉试图让对方理解自己，“他做错了，所以才会使你和上村夫人失去原本完好的家庭。这和是谁检举他，谁告发他的毫无关系，如果我当初不那么做，以后也会有人那么做的！”

    “别用那种「我做的是正确的」的口吻说这种话！就因为父亲他做错了所以活该被你检举揭发吗？你是想说反正上村田一郎就是一个贪污犯，所以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肮脏的是吗！”对于真田弦一郎的解释从根本上误解了起来，上村百合子此刻完全听不进任何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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