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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说不清楚人世间事 道不明白男女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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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的破裂是不容易讲得很清楚,而法官则要弄清楚,为此,辜同他妻子的离婚竟在法庭上过堂三次,双方都疲惫不堪,疲惫到一致希望法院赶快办离婚手续。

    有人说以何种方式处理离婚以及离婚的难易能检验社会的文明程度,这话不完全对。但世界各国的离婚中,利益大多数向男方倾斜:日本国里,连妻子的睡姿不雅,丈夫便可以休妻。在阿富汗,男方提出离婚,女方日后再嫁时,要付给前夫当年结婚时的化费,如女方提出离婚,那她再婚时则要双倍付给前夫当年的结婚花费。在世界热点的黎巴嫩,只要丈夫想离婚,在妻子要出门时,只要说“你不用再回来了”,便算完成了离婚,就这么简单。相对来说,西方社会里,离婚要文明些,但在英国,男女双方如都提出离婚,则反不准离婚,这里也有值得研究的离婚学问。现在的中国办理离婚,已经算是文明得多。太容易离婚和太难离婚,都不是文明社会的选项。

    如果不是涉及到财产的分割而去法庭打离婚官司,法官大可不必把精力浪费在男女双方感情是否破裂上,浪费在双方是否真的分居以及分居是否达到了法律规定的时间上。

    再说另一方的纹,她受到的的处分是,分配到大西北山区一家工厂当工人,女儿被送到外佬家抚养。文化大革命结束,纹的命运也发生了大变化,不再在车间当机修工。她的出色的才华被工厂一再提拔,后来她也调到了辜新去的那个城市的一家国营工厂,她的过硬的业务和对市场的敏感,使她成了主要的业务骨干。

    就这样纹同辜又重逢在一个新的空间新的时间里。彩云何日归?

    真是十年河东还是河东,纹和辜的重逢时,女儿已经是天真活泼的半大不大的姑娘了。

    生活常常是个混乱的逻辑家。重归于一的纹和辜,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一般的推理,纹同辜应该生活得很平静,岂不知许多男人就是不适应无风无浪的平静的生活,辜是诗人,诗人就有一颗不安静的心,诗人的心平静了,诗人也就死了。

    纹是在一家很大的制造仪器的工厂里当副总工程师,里里外外的事太多,在家呆的时间很少,也就没有多少时间陪在辜的身边。辜到了一所新的大学,又回到纹的身边,重沐夫妻之情,心情好得多。辜在1989年6月5日早晨提着菜篮子糊里胡涂的跟着学生游行队伍走了一程的需要“说清楚”乃至影响他提升副教授职称的事,已不断淡化又淡化直到人们很少提起。过去对他来说已成了历史。两人相对来说,过上了相识以来一段平静的时光。

    在九十年代的高等学府里,香风渐炽,女学生公开崇拜有才华的教师,辜副教授自然少不了激情粉丝,诗人的本心,也渴望有异性碰撞,这世界上的大诗人,没有一个不是在同异性的不断的激情碰撞后留下千古华章的?因此辜同女生装做若无其事的花前月下散步的亲热的闲逛也是少不了的,外出讲课就更自由些。这些事时不时的传到了纹的耳朵里都自然的被放大了,特别是纹在辜的笔记本里发现了一首小诗后,以为是攥住了把柄。诗曰:

    等待温暖的微笑

    等待轻盈的的柳丝依依

    等待星子般的明眸

    等待若有若无的期盼

    其实这四句文字哪能有什么把柄呢?仅仅是一种“若有人兮山之阿”式的情绪流露罢了。女人往往有个致命的弱项,只准男人是条尾巴,要不要摇,怎么样摇不能有自主权,可是思想、情绪这根狗尾巴你能控制得了吗?只要男人这根尾巴心甘情愿的按在你的身上,你就别管尾巴怎么摇,即使有时摇到别个女人的裙裾边上,你亦当没见,别限制得太多,否则,他就可能萌生出把尾巴移位的想法。

    纹觉得辜是本性难改,甚至觉得姓辜的人血统里好色成分多,比如清代末年的大学者辜鸿铭,典型的好色之徒,他的癖好是特爱女人的小脚。令辜更恼怒的是争吵中纹指责辜“忘恩负义”,自以为她对辜是有恩的,当初,纹怀孕后,面临着有被开除学籍的危险,有人给纹出主意,要她检举是辜引诱她的,她告诉了辜,并对辜表示,宁愿被开除,也不会伤害辜,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却是保护了辜。如果当时她要想为自己开脱,弄不好辜会被清除出教师队伍。这一点,辜是很感激她的。纹是搞计算机硬件的专家,但对夫妻关系这个软件知之尚少,她不知,夫妻生活中妻子一般是不能对丈夫以恩人自居的,虽有恩于丈夫也不能,大男人要的是江湖上的虚荣自尊心。

    这时的辜副教授也有杀手锏,他发现了艾椿写给纹的一迭信,他都看了,大都是谈人生中遇到的情感困惑和人际困惑等问题,不过其中有一封信引起了辜的注意,是艾椿的妻子写来的。早几年,如同辜发现艾椿写给纹的信一样,艾椿的妻子也窥见到纹给艾椿的一摞信,一个女人竟给自己的丈夫写了那么多的信,倾诉了她这样那样的心里的痛苦,艾椿的妻子怎么样也不能理解,不能容忍,于是她给纹写了一封言简意赅的没头没尾的信:

    “我是艾的结发妻子,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给我丈夫写那么多的信,我很痛苦,要求你立即停止给我的丈夫写信,咱先礼后兵。”

    纹没有想到她给艾椿的正常的信会引起远方一位女人的愤怒和痛苦,纹无奈的停止了给艾椿的倾诉,在这个世界上,能找到一给倾诉的人是不容易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知己者,垃圾桶也。

    辜把艾椿妻子的信悄悄的复印了一份。

    “你卑鄙!”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辜亮出复印件,纹极其愤慨。辜这样做确实不符合男人的名义,男人不应该是软体动物,玩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因为有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在跟前,夫妻间的日益加剧的冲突还不太表面化,女儿考上大学后,冲突升级,最终形成了一个屋顶下生活的分居,为了面子,一个时期还搞“外圆内方”,对外有时还肩并肩的走一起,回到家里则各自为政,睡各自方正的小房间,夫妻的路实在是走到头了。

    想当初彩云归来时,彼此惊为梦里人,重逢后好日子没过几年,竟视为路人,这人世间时常有重逢,重逢就非要再结合吗?托尔斯泰《复活》中的马斯洛娃,中年受到诬告,在法庭上遇到审判官聂赫留朵夫,这个法官没有想到在法庭上他会重逢年轻时他喜欢过的小女人,他年轻时非常爱纯洁的少女马斯洛娃,他当兵三年回来,成了兵痞子,不择手段玷污了马斯洛娃,他是亏欠了马斯洛娃,他想赎罪,要帮马斯洛娃推翻冤案,然后同他结婚,以求得道德上的“复活”。马斯洛娃没有答应聂赫留朵夫的求婚,她冷静地离开了他。想这茫茫尘世间,男人和女人的重逢这道题目还真不好破题。

    时间总是一定要在人的心里稀释些什么或添加些什么。

    女儿大学毕业,纹同辜的夫妻生活也“毕业”。艾椿接到纹的电话时,她早已是个自由人了,是独游于天际的一片彩云了。

    这以后,艾椿同纹又恢复了断了好多年的联系,这又是一个重逢。时移境迁,过去是鸿雁传书,现在是热线直通。时常是纹来电话,对她来说,长途电话一打一两个小时是司空见惯的,她在副总工程师的位置上,很忙,给艾椿的电话时常放在夜间,洗脚上床真快活以后,坐在被窝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同艾椿聊着。对艾教授来说,是柳留梅远去南方后留下的孤寂一种补偿。

    有一次,艾椿因为有件事要咨询纹,电话打到她家里,接话的是个男的,艾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放下电话吧又不合适。“你是谁?”对方发话了,那语气俨然是当家的霸道。

    “我是厂里的客户,有关产品的事要咨询。”艾椿弄过文学,虚构并不困难。“请问您尊姓,哪个单位?”“这样吧,明天我打电话到工厂办公室。”艾椿主动的放下了电话,额上已经有一层汗丝。先前也有几次电话打到她家,没有男人接话,也感觉不到纹的家里有男人。艾椿当然希望纹再牵手一个伴,她还算不上老年。当然老和不老不是该找不找伴的主要理由,主要理由是人的血液里有群居性,一个人很孤独,上帝都有伴,何况是他老人家创造的*凡胎的人?只是觉得纹家里忽然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纹告诉艾椿,家里那个男人的声音是辜的。艾椿同辜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彼此都辨别不出对方的声音,岁月把什么都能改变。

    “你们不是在法律上分开了?”艾椿有些不解。

    “可他要来你有什么办法?你能赶他出门?我做不到!”

    你们还在一起吗?艾椿本想这样问的,终于没说出口。离婚又同在一个屋顶下生活的也不是个别。

    “ 你们考虑复婚吗?”

    “至少在我是从没有考虑过!”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

    “不这样下去又怎么办呢?”

    “这不是你应有的生活啊!”

    “我也搞不清我的生活会是这样的。”

    “你应该改变生活!”

    “我也希望有人能改变我的生活。”纹停了下说,“你能帮我改变生活吗?没有外力的加入,他是不会从这个房子里自动出去的,他是撵不走的一条狗。”

    “我能帮你改变生活?”艾椿问。

    “是的,你能!这世上能了解我心的苦,能听我倾诉的,只有你了,唯你了解我的过去。”纹说得很决然。

    艾椿知道纹要说什么了,他沉默。

    “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可是我们的心是相通的,这有彼此留下的十多万字的书信为证,十万落叶下长安哪,这树叶可都是从我们心枝上掉下来的。”纹有些抒情。

    艾椿当初因为妻子发现了纹的许多信,不得不委托一位友人保管,艾椿把纹的一系列信的内容,看作是现代中国女人感情史的重要资料。可是这位友人回去搭公共汽车时,将艾教授交给的信遗忘在车上了。就像前苏联爱伦堡为了保险起见,在动荡中把数十封著名女诗人茨维塔耶娃写给他的信,交朋友保管,而被朋友遗忘在路途的客车上。这人的一生中丢失和损耗占人生中很大的份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断地丢失不断的损耗,直到彻底损耗丢失自己。

    “老艾,我在看《诗经》,请问《诗经-虫草》末尾五句当作何解?”

    “辜先生的解释呢?”

    “我哪好问他?你要问他,他会滔滔不绝一肚子学问样的,我不想听他的声音。”

    连他的声音都不想听,可见隔阂之深了。

    艾椿不否认,当初他同纹的持续数年的两地书,虽然不可能涉及到爱情,但却是彼此把心坦露着的,真诚地交换着对人生对感情的所思所虑,毫无顾虑的解剖着自己。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各自都会成了单飞的鸟儿。

    艾椿的心里塞满了柳留梅,没有了对另一个女人的抒情空间。

    晚上艾椿教授歪在床上乱翻了一会书,忽然想起纹问及的《诗经-虫草》,起身找出《诗经》,纹提到的“虫草”末尾五句是: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之,亦既觏之,我心则夷。

    拙作去年迫停在76回,因心脏病昏厥。恍惚间押至地狱,遇兰陵笑笑生,押卒说他因写《金瓶梅》,污染风俗,坐地狱到底。忽接阎王旨:“查《今生不应有恨》的庸夫,阳寿未尽,但写老少恋同性恋等,寄予同情,一些地方文字不洁净,有伤风化,着打五十大板。放回!如续写时不认真改正,同兰陵笑笑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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